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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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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生的瞬间人生的瞬间
我忘不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一瞬间,那时,我在岭南山村念小学。我调皮,不好好读书,专在棕榈树上捣麻雀蛋,或在小溪里捞草虾。五年级时,我留级了,我并不伤心。 那一次山村上空的蓝天与乌云之间泻下大雨,我们躲在祠堂里玩。祠堂是村子里摆祖宗牌坊的地方,很神秘也很神圣。自然,我们这些孩子也谈起神圣的事来。我们谈到不久将考中学的事,我说我想报考县城里的中学。 没料到,大人们也注意到我的谈话。这时,一个长者轻蔑地对我睁大眼睛,死死地盯住我,那神情似乎我犯了天条,十恶不赦似的。然后,他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话:“你也想考中学?” 那长者辈份高,年纪五十左右,连七十多岁老人也要称他为“叔公”,他实际上是族长,很有权威性。当他在众目睽睽下不屑一顾地用鄙夷的神色逼视我时,我的幼小的心灵被震撼了,我宛若一棵柔弱的小草被刮来的飓风,卷压在泥土上,我的心灵受到重创,这是难于平复的。我感到伤心。 但小草是柔轫的,柔中见刚。我当时由伤心转为愤怒。我也睁大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,猛一转身,便回到家里,拿起课本开始认真地复习我头痛的算术。 终于,我如愿以偿,考取了县城那中学;过了三年,我又考取了省重点中学高中部。那时正是“三面红旗”迎风飘的时候,从“吃饭不要钱”很快变成“吃饭没有钱”。我们过着饥荒的日子,一个月只有八斤米,没有油和肉配给,而我正处于长身体阶段——知识的饥饿和肚子的饥饿并进,真是度日如年。我记得有时饿极了,我们就在野地里找山芋藤,挖个坑,点燃柴火,水煮山芋藤叶吃,那真是难熬的日月。 在如此艰难困苦的日子里,每当我在阴暗的小屋里的昏黄的油灯下想偷懒时,我眼前便浮现出那恶狠狠的眼睛,在暗夜里突然响起苍老恐怖的声音:“你也想读中学?!” 然而,我读了中学,而且还想读大学呢,于是,我不敢怠慢,我揉了揉眼睛,又苦读起来。 高考也是瞬间的事。在高考前填了上海一所名牌大学,这是我蹩足了气填上的志愿。考试完毕,我回到了山村。我照样钓鱼、捕虾、掏鸟蛋,当我碰到那位族长时,我目不斜视,昂然而过。 我清楚地记得夏日的那一天上午,山村特别宁静,阳光像黄金般铺得漫山遍野金黄,喜鹊在松村上剪翅跳跃;高大的麻竹在山风吹动下发出动听的哨声。发榜的日子到了,我每天坐在祠堂门口,遥望远处弯弯的山村小道,企盼邮递员的到来,终于,在山道转弯处转出一个背绿邮包的笑眼盈盈的青年,我气喘吁吁地奔过去,他笑吟吟递上录取通知书,我考取了上海这所名牌大学! 当我离开山村时,村里的许多长辈考包了红包给我,其中有那位族长。红包之外他还送了两包柿饼,是用红纸包的,硬是塞在我手里。他们送我到了山村转弯口的大松树下,依依惜别。当我回过头向邻们招手时,我蓦地发现那位族长眼睛里闪出的泪光,干瘦的手举过头,向我摇着,摇着…… 我不记恨他了,反而感激他,此后,每当我在人生旅途中碰到困难时,在我眼前总是闪出那位族长的眼睛,不过,他再也不是那恶狠狠的样子,而变得有些柔和,有些期望。 就那么个瞬间,使我不再留级,不再当传统的山民,而变成了大上海的一员。 评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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