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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记

人的感觉是很奇怪的东西。有时候，有一些人或物，或者某些地方，会没来由地触动你，让你产生特别的情感，很熟悉很亲切，莫名的欢喜，甚至是心悸般的感觉。有人说那是因为前世的盟约今生来践守，也有人说是因为彼此之间磁场的吸引。于我，却是心的遇见。没有刻意地追求，淬不及防地，遇见你心底渴望遇见的。

那个山村于我，便是如此。像是一篇文章，或是一首歌，你看了还想看，听了希望它不停地播放下去。山村让我产生错觉，我曾经在这里生活过，心便再也走不出屋前那条石头路。其实山村很小，很普通，我居然还记不起它叫什么名字。但它就那么自然而然地，走进我的心里去。

记得那条进村的路越行越瘦，到后来仅容一辆车小心翼翼地通过，我们甚至找不到停车的地方，只好在岔路口靠边停放。像往常一样，我们先去踩点拍照，找好自己喜欢的写生景点。刚进村前便见一位老人牵着一头老黄牛迎面缓悠悠而来，后面紧紧跟着一头小黄牛。小黄牛竟然是个害羞怕生的孩子，看见我们，慌忙避开，闪躲到旁边的田地里去。让人觉得有趣又不由得心生愧欠，不小心吓着了它。屋前一只毛色亮白的大狗却毫不客气地吠叫宣示它的身份，幸好没吵醒旁边沉睡着的老屋，和老屋旁半开未开打盹儿的杏花。母鸡们围着田里锄地的女人，伸头寻找它们的美食既不聒噪也始终不看我们一眼。屋前屋后芭蕉树也许还在重温昨天雨打芭蕉的诗意词韵，微风里优雅地闭目养神。

橘红色的阳光悄悄扒开树梢，踮着脚尖在屋檐漫步。它也不忍心吵醒那些仿佛还在睡梦里的土墙和石头路。路旁的野花野草也许做了个好梦，分明听得见它们的梦呓，呢喃着竟笑出声来。沿着那条石头砌成的小路绕到屋后，一条溪流从葱茏的树木丛间潺潺而来，又见一头黄牛在溪边低头饮水。定定地看了它许久，等它回眸相视，它却仿佛走进了画里一般，悠然自得的身影傍溪站成一幅山溪牛饮图，那么熟悉，熟悉得就像我做过许多遍的梦。

同样熟悉的还有那种镌刻在我童年时光里的味道。有青涩的草叶茎汁的味道，溪流清淡的水腥味儿，坍塌老屋的腐木味儿，石板上的苔藓菌草的味道，还有草丛里牛屎发酵的味道······那些或许只有曾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才不会嫌弃的味道。

不必去寻找来处，不用特意去嗅，也不用看，那些味道就像早已融合我身体里的某种记忆，只要有感觉，它们就存在。和那石头上、土墙上、瓦梁间被岁月打磨的痕迹一样，点点滴滴，斑斑驳驳，深深浅浅，溶蚀着时光，溶蚀着物事，却溶蚀不了它们留在我心上的印记。

恍惚间，好似什么突然撞开了神秘的大门，被心囚禁了许久的影像洪流般宣泄而出。那个瘦小的人儿是我吗？手里握着一把狗尾巴草，赤着脚走过那长满青苔的石板路，东张西望，瞧见路旁的野花又忍不住停下来采摘；母亲的锄头有节奏地上下挥动，断了身子的蚯蚓拼命扭动逃跑，我知道它肯定逃不过母鸡们的嘴巴；屋后的山坡上放牛的是邻居三哥吧，老牛低头默然吃草，尾巴甩动着驱赶蚊蝇，三哥却躲在草丛里睡觉；池塘边的桃花开了又谢，结出来的青桃是又酸又涩呢，还是又甜又大？·····我已经离开得太久，以至于梦里的一切都变得陌生，以至于找不到回家的路。来这个村庄仿佛就是来重温时光旧梦，寻找方向。

“数间茅舍，藏书万卷，投老村家。山中何事？松花酿酒，春水煎茶。”这里山村有屋，晨露当酒，溪流如茶，读山色书意，看云天作画。心中的梦就那么一直做下去，像那沉睡的石头和老屋，直到那坍塌的老墙长出了野草，直到屋旁的杏树醒来又开了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