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谁冲淡岁月的茶衍?
一想起您，我有了诗人的多情。
一提起您，我成了画家的纸砚。
一写起您，我入了哑女的歌集。
您，娄妈，该是一个怎样的人？
您是如何用温暖的刷子抚平我落寞的毛刺？您又是如何以润泽的目光濡湿我龟裂的心野？不，这都是您不经意间的倾心，因为您遇见了那个最窘迫的我。
千禧年的夜晚，我炒了老板鱿鱼，一个人穿行于烟花盛空，竟不知哪一处温暖的炉火能为我褒一碗清粥堵塞饥饿的去路。通往火车站的巷子至此以来的悠长，迷失了我的方向，是您煨着一个暖水瓶站在黑暗的角落截住了乏力的孩子，那一夜，流浪的孩子扑进您的怀里悬着稚嫩的泪珠，也是那一夜，孩子的脚印下有您的叮咛与牵念。
记得娄妈初来公司应聘保洁员时，并没有给我留下太多印象，黝黑的面庞上有一张涂得粉红的小嘴，眼角的细纹道出了岁月的蛰伏，倒是她大声说笑的模样挺招人注意。娄妈是靠公司里的小主管娄丽丽入职的，她们是亲戚，这层关系在谁心里都亮堂的很，所以公司上下除了我以外都成了娄妈的“小朋友”。我并不是清高、不屑媚俗的人，而是公司董事想更换企宣部主管，公司里唯一能随时顶替主管职位的人就是我，我想乘娄丽丽没有精力打点“千禧盛会”的宣传品牌战时，我能及时地搬出自己的力作，打响胜仗，在这家有名气的广告公司占有一席之地。
流落外地的女孩儿，在弱肉强食的社会学会了生存的本领，但却未曾深谙“沟通”的技巧。在我埋头整理策划方案的时候，娄丽丽整日光鲜亮丽出入舞会酒场，她身后遗落的流言蜚语足可以抵过公司一个月的毛利，总经理那厚重的镜片之后浮动着无数个令人作呕的遐想。可想而知，我败得如此无辜。这场千喜盛会上，还没画好脸谱上场便已宣告谢幕。
此后的岁月我饥一顿饱一顿地混沌度日，可好面子的我面对投奔我而来的表弟却无法说出实情，他在我这里一呆便是半年光景，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，仅靠我每月700元的工资维持生计。娄妈总不多言语，偷偷地塞给我百来元，有时还背着侄女给我送来乡下的白果和青梅，有时也帮我打扫一下屋子，每一次她的光顾，屋子里便有了春的气息，激起我心头柔软的依恋情素。
表弟吃不了苦打道回乡了，在娄妈的强烈建议下我搬进了娄妈租住的小院，也是那个小院让我亲历了娄妈的苦日子，娄妈的老伴外表健硕硬朗，随意打扮也是个有魅力的小老汉，可就是有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看上了小老汉，总在娄妈上班的时候来小院私会，他们的动静惊落了院中的树叶，惊飞了巢中的麻雀，更是惊呆了楼下单纯的我。我严守这个秘密，劝解娄妈对小老汉温柔些，多用宽广的胸怀原谅他的迟迟不归，娄妈的急性子终于激起了家庭风暴。他们一家三口的争吵是我今生无法抹去的阴影，一段成功的婚姻远比一段忠贞的爱情来得更为伟大、更为坚贞；一个平静的思想远比一颗炽热的心灵来得更为厚重、更为实在；一个爱护自己的女人远比一个呵护他人的妻子来得更为关键、更为迫切。也许，在女人无法捍卫幸福巢园的时候，更应该先退出一步，好好爱护自己，不再随波逐流，转进纷繁复杂的情感旋涡。
再次遇见娄妈，她是来接我去新家做客的。她经人介绍嫁给了当地电厂的职工，她还带来一份特殊的礼物。她打开一只包装精美的盒子，拿出一款当下最漂亮的小灵通，她想让我走到哪都脱不了她的视线。她说她的女儿就在前一夜煤气中毒死了，她没有落泪，因为她的女儿没有我乖巧，与其让她留在人世被无数个花心的男人践踏，不如让她和第一个心爱的男人飞往天堂。她说我跟她女儿同年，我现在是她世上唯一的牵挂，是她身上未曾有坠落之痛但却孕育深深眷念的心头肉，她说我是她精神之柱，她说遇见我的第一天便从我的注视中读懂了母亲的幸福，她甚至还闪着泪光说我的眼神能带给她无限的温暖与力量，她用许多言语冲淡了岁月的茶衍，我又一次扑进她的怀抱，深情地向她送去我真挚地呼唤，“妈妈，您是我流落他乡的妈妈，您是我生命低谷中可以让我倾诉的妈妈”。
娄妈和我相依为命，依附彼此的孤寂坚强地生活在伤痛的城市，我们谁也不曾提起过去，我们谁也不敢轻易畅想未来，尤其是我，更加无法面对故乡里那双望穿云烟的眼睛，那里也结着另一个母亲累累地怜爱。
我把眼泪献给残缺的午夜，午夜还给我一片无尽的曙光。
娄妈提着行李走了，再嫁的老公似乎又变了心。她把跟这个男人赚到的所有财产都给了我，打开层层手帕包裹的礼物，那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和一枚镂花戒指。娄妈大概回泗安老家了，那是她的娘家，可我去那里时，却只看到娄外婆的坟冢。
归家的日子，记得大概是四月。是春雨淋湿思乡的岁月。带着娄妈遗留在我双肩的温度,坐在行驶的列车上，掖在心底的是声声爱的呼唤，多想透过窗外的雨帘寄存我的泪滴，多想将自己静默成一只有力的手，梳去娄妈一世的惆怅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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