燃指

笑出心底的距离

 

  她叫什么名字？她长的什么模样？她最后在哪里落脚？她在我走之后的六年里过得是否还好？她真的嫁给那个穷电工吗？她的弟弟真的不负重望考上大学了吗？现在的现在，她到底还是否记得那个异乡的我？  想起她，一连串的疑问在心头翻涌，我觉得这不是回忆的味道。咸咸地，感叹命运不公；甜甜地，回忆她的善良；酸酸地，责备自己的冷眼旁观；苦苦地，找旁人帮助她，最后更是辣辣地甩手不顾，自己消失在茫茫人海！六年光阴，她总与我如影随行，多么希望自己瘦弱的手臂能够伸向千里，拉她一把，可我却每一步都如此波折，直不起来的腰杆又怎能有力伸向远方？  暂且叫她方蓉，记得她似乎与这名字有关，因为她的胸怀是那么宽广。那年，我流落到张兴县，不熟悉地貌，听不懂方言，没有一个认识的人，口袋里仅仅揣着两百元，逛荡在陌生的街市，我甚至勒紧腰带舍不得去吃一碗两块钱的干挑面。  我站在金陵大桥上喝西北风填饱肚子，身边闪过一个女子，清瘦且黝黑，吸引我的是她在一边问路的方式。“大桥下有家沙煲店在招聘吗？有谁知道，能告诉我吗？”芳蓉是冲着站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吼的，她的嗓音很亮，甚至有些带着歌唱家的天赋，似乎底气很足，还运用了丹田。路人熟悉情况的便指引她前去，我跟随着她们走进了那家店。  终于有了着落，晚饭是老板犒劳的，方蓉也愿意收留我在她家小住几日。  方蓉在这之后便跟我搭班，在这家沙煲店当起了服务生，下班之后她便成了我在张兴县的义务导游。我把自己每月工资里能硬是节省下的50元贴补给她，她也在我没钱买早饭的时候，从家里烙上两个白面饼送来给我吃。那段日子虽然清贫，但我们并不觉得寒冷，毕竟两个人的心紧紧贴近，拼凑了更多的温暖。  方蓉的脸上总挂着灿烂的笑容，高兴的时候总唱着一首歌，是那首歌让我透析到她渴望被爱的心里。“等你爱......”至今这绵长悠扬的歌声还在我脑海中流荡，一如既往地梳理着我的落寞，在她的歌声里我总能忘却所有不幸，对未来充满展望。方蓉也有忧伤的时候，她有比我更不幸的生活，在她七岁时母亲逝世，撇下三岁的弟弟给她照顾，玩世不恭的父亲只顾自己喝酒赌博，生活无法流走的时候只有叔叔偷偷地救济点。我难以想象这其中的苦涩，可在方蓉的叙述下便被淡化了，甚至连潮红的眼际都不曾显露。  在她生日的时候，我在店里为她凑齐了一个沙锅煲的钱请她留下享用，她在席间为我们唱起了许多歌曲，有流行歌，也有民歌，甚至还高唱《我的太阳》，之后我们都为她取了个外号叫方蓉•罗蒂。这一晚，我和方蓉都在欢乐与回忆中沉醉，她唱着歌，我带她在小小房间里跳起了华尔滋，在舞动彼此心中的奇迹时，方蓉的电话霎时响起。  “你爸爸快不行了，快去人民医院吧，我在重症监护室等你！”这个电话让方蓉和我的动作僵持了，不知道那是历经了多少分秒，我们的呼吸才得以流畅。  方蓉跟弟弟自从相依为命，她们仅仅是两个知事的孩子，可却要承担命运的重任。父亲为她们留下的仅仅是四千元的赌债。这让方蓉的负担更加沉重，她不仅要养活自己，更要供给弟弟读书，还要还债，家里的责任田还得花钱请人来种，为了承受生活重负，她和我都相继辞去沙煲店的工作，来到一家节能灯手工作坊打工，手脚快的人一月能挣1200元，我也算计着搬来跟方蓉住，伙食也合起来，我每月付给她300元的伙食费，另外再给她300元贴补生活。  那段日子，我们没舍得吃过一次肉，最奢侈的加餐就是吃上一个西红柿炒蛋，那时候我总感叹方蓉的厨艺如此精湛，仅吃一次便能遏制我们肚子里憋屈的馋虫儿。每周六我们都要赶往她弟弟所在的学校，乘着晚自习课的老师还没来，我们把精心准备的梅干菜扣肉和一些腌萝卜给他送去，另外还给他100元钱，如果遇到要买复习资料，我和方蓉便掏空口袋提前预支了生活费， 面对她弟弟那张坚毅的脸庞，我仅能从喉咙口憋出“别让你姐失望”这几个字来，对于生活的严峻考验，我们的语言是如此苍白，无法力挽狂澜，使方蓉姐弟和我都顺心地不去发愁下一餐三个人吃什么。  我晕倒在制作灯泡的排线操作台上，医生给出的结论是我营养不良、血小板降低，体制虚弱，不适宜长期作业。犹记得那时的方蓉，脸上擒着泪，端来一碗又一碗亲手熬制的鸡汤给我进补，那一幕像一把锥子在我每每几近忘却时，钻着我的心好疼好疼，乘着稍微有点力气下床走动时，我偷偷地逃离了医院，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，把剩下的钱都汇给了方蓉。  在家里享受着母亲的呵护，心底温暖地淌着幸福的溪流，可方蓉的歌声总在我的梦魇唱响，醒来时枕巾湿了一片，梦里梦外，这个远方的贫苦女孩都让我如此放心不下，我多想把这些记忆扔在那座陌生的城市。我跟母亲不止一次地提起方蓉和她不公的命运，企图想让母亲给我一些现钱资助她，可我却忽视了母亲的苦累，她一个人，一份工资要养我们兄妹仨。后来的日子里，我辗转多处务工，日子并不像在他乡那般紧巴，但也实在多不出什么钱来，更别说积攒下来汇给方蓉。   饥渴的岁月度日如年。这些日子里，不愁吃穿的我应该比方蓉过得更快，似乎一眨眼的功夫我便已为人妻，从张兴县寄来的唯一一封信中我得知，方蓉和那个穷电工继续相依偎，以填补寒冷空洞的日子。  也许这六年光景，我和方蓉谁也不清楚光阴是分秒针不断走动的历程。我用泪水丈量着滴答而过的弧线，轻易地打发日子，每每在无所事事的空隙，默念她吟唱过的歌曲，我把目光伸向很远，越过山峦，飞过琼海，却始终触摸不到她的河床，我这游离的轻舟再也无法寻回涌动的日子……  一季走不完的山麓，密布我思念的足迹。在这个季节我多想敲落燕子的呢喃流过一丝春光，将一篓子温暖投进她的小河，激起圈圈河水的微笑，笑出彼此心中那段不曾阻隔的距离！